【舞臺之外】專訪指揮家&作曲家 Jean-Philippe Vanbeselaere

聽寫很榮幸訪問到4/19與臺灣管樂團 合作的法國作曲家兼指揮家Jean-Philippe Vanbeselaere,請他分享自己的創作理念,以及與臺灣管樂團合作的音樂會,並請他與臺灣的朋友介紹一下管樂團在法國的發展。

作曲家小檔案

Jean-Philippe Vanbeselaere 同時身兼作曲家、編曲家、音樂教師以及指揮的身分。他在學生時代同時學習小提琴與薩氏管,並在後續的大學時代精進作曲、指揮,並在巴黎師範音樂院 (Ecole Normale de Musique de Paris) 學習電影音樂。

作為一個作曲家,他的作品涵蓋許多不同的音樂種類與編制,同時著有一本配器法的專書,同時也是許多作曲大賽的評審;作為指揮,他也在許多國家的樂團擔任客席指揮或是大師班講師。在台灣,他最常被演出的作品,是為低音號與長號的雙協奏曲-普羅米修斯。

 

官方網站:http://www.jeanphilippevanbeselaere.com/


聽寫(以下簡寫為問):請問是什麼樣的機緣促成您與這次臺灣管樂團的合作呢?

Jean-Philippe Vanbeselaere (以下簡寫為JPV):
我對臺灣最早的印象,是數年前在網路上看到台灣的演奏家演出我的小號協奏曲,後來斷斷續續有在網路上看到臺灣的樂團,在上網搜尋後對臺灣樂團的水準感到非常驚艷,也透過網路發訊息給臺灣的樂團,臺灣管樂團便是最早回覆我的樂團之一。四個多月前,臺灣管樂團對我提出本次音樂會計畫,我也很快的就答應了。這次除了演出之外,同時也會把整場音樂會錄下來,臺灣的音樂家都非常優秀,我相信他們能夠漂亮的做到作品希望帶給聽眾的效果,也很期待音樂會錄音的成果。


問:這次的音樂會除了低音號演奏家Thomas Leleu的協奏曲外,也都是您近年的新作品。可以請您介紹一下這次帶來臺灣首演的作品,以及,您為何選擇這些作品來臺灣演出呢?

JPV:
我在思考這場演出的時候,最主要的想法是帶一些新的聲音來臺灣。所以這次與臺灣管樂團合作的曲子都是我近年,甚至尚未出版的作品。

〈In Memoriam〉是去年受委託的作品,為了紀念恐怖攻擊中的犧牲者。這首曲子可以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的靈感來自美國作曲家Aaron Copland的〈Fanfare for the Common Man〉,以銅管為主的號角曲紀念所有的戰爭受害者;第二部分借了與波麗露相似的三拍子動機,同時把主題融進去。這個寫法,是希望讓所有的聽眾在音樂會結束之後,還可以記住這個簡單的三拍子動機,同時藉這個音樂把創作的緣由留在腦海裡。〈Rainbow of life〉原先為管絃樂團與合唱團所作,合唱的歌詞也是我自己撰寫。這首曲子的主題是為了新世代,期待一個有希望的未來。雖然這次的演出沒有使用合唱團,但是管樂團的編曲版本中依然保留了合唱團的部分。

代表Marcoing市的盾徽 來源:維基百科

〈De Sable Fretté d’Argent〉是法國北邊的馬爾寬 ( Marcoing ) 市管樂團的委託作曲,標題是代表該市的盾徽(Coat of arms),以及其上的銀色十字。這首曲子的創作靈感是來自於一部描述當地風光的紀錄片,我在看了這部紀錄片之後創作了這首曲子。在該市首演的時候,樂團的背後就配著一個大螢幕播放這部紀錄片。

Tuba協奏曲 〈L’invité de Marc〉 ( 音樂會的Encore piece ) 的曲名是來自法文” L’invité du marque.” 的諧音,原意是「重要的客人」。這個諧音梗的典故來自Marc Steckar,是一位優秀的法國 Tuba 與 Euphonium 演奏家,演奏的風格混合了大量古典與當代的音樂。某天 Marc 在他的音樂會上,他用這個梗介紹了 Thomas Leleu 給他,於是我就決定用這個標題當曲名,做一首曲子。幫作品想標題是很難的事情,很多時候是旋律先於標題跑出來,但是這首這是我少數曲名比旋律還要早生出來的作品。

Thomas Leleu 是非常傑出的演奏家,可以用非常自然的方式,用Tuba演奏出瘋狂的技巧。我還記得在我某次與他合作的一年後,再次與他合作。譜上同樣的音符,已經精進成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了,非常厲害。


問:從本次演出的總譜中可發現,第一號交響曲的樂團編制其實相當不同於其他作品,是一個很標準的法式樂團的編成(近似大家熟知的法國共和衛隊管樂團的傳統編制)。一般樂團編制和法式管樂團的編制,從配器法的角度,您認為差異在哪裡?或者,是為了什麼理由而選擇不同的配器方式?

JPV:
從各種樂譜出版社,你可以看到管樂團的編制有各種名稱 ( Concert band, wind band, symphonic wind band…..etc. )  ,但是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這些名詞真正精確來講是什麼意思。同樣是concert band,對美國樂團、法國樂團或日本樂團來講,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意思。對我來說,concert band是最簡單的編制,沒有太多複雜的樂器;接下來是 wind orchestra,在 concertband 的基礎之上加上更多樂器/樂手,比如說從每部2個人增加到4個人;接下來到 symphonic wind band,因為這個編制的比較基礎是交響樂團,所以就得加上更多種類的樂器,例如bass trombone, double bass…所以我認為那些名詞變化,一個判斷基準是樂團的大小。再來就是樂器編制,例如soprono sax, bass trombone 等樂器就是比較大的編制才會出現。我的第一號交響曲是是為了一個大編制的樂團寫的,但是我在配器上設計成比較小的編制也可以演出。所以我比較願意寫 concert band 或 wind orchestra 編制的曲子。


問: 在您的作品中,打擊樂占相當大的比重。想請問您對於擊樂器的想像與使用,是基於對於作品的表達,還是出於其他的理由呢?

JPV:
很多人跟我表達過跟你們一樣的意見:「我們很喜歡你的音樂,特別是你的打擊樂編寫得很好」。我在寫曲子的時候有兩個步驟,第一步大概是決定一些旋律要長怎樣,第二步更重要,是決定配器以及編制。我不用電腦寫曲子,我也不是鋼琴家,可以在鍵盤上彈出音樂,這些東西都在我的腦子裡。所以有些東西是我在跟樂團實際合作過之後才發現的。我並不把曲子分成木管、銅管、打擊,這些東西在我的腦子裡是一體的,所有的東西都很重要。有些作曲家只是照著過去的做法操作打擊樂器的寫法,但是對我來說,打擊樂器有非常多的可能性。對我來說,對有趣也最重要的是,把打擊當成一個整體,像是其他的樂器一樣。你不會在曲子的哪個地方說,喔來點豎笛,不是,而是把它當成整個音樂的一部分,打擊也是一樣。


問:在低音號協奏曲當中,有許多類似爵士樂或流行音樂的呈現。令人想起另一位法國作曲家 Claude Bolling,同樣是遊走在不同風格中,卻又相當完整而自然。這使得後人無法也不願明確定義 Bolling 的作品類型。而您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的走向,或者,您會怎麼樣定義您自己的作品呢?

JPV:
這對我來說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問題!我看到這個問題的第一個想法是:「不會吧!」Claude Bolling 的專輯是我第一張爵士專輯! 我的音樂學習最早從小提琴開始,然後接觸了薩氏管,有個朋友問我,你既然學了薩氏管,那你有沒有聽過薩氏管的音樂?然後我去CD店買的第一張(薩氏管)專輯,就是Bolling。有人問起我,或我聆聽到Claude Bolling 之前,我從沒有接觸過爵士樂,無論聆賞或演奏。

最有趣的就是像你們問題裡面講的,Bolling很難被定義。在法國的音樂家也會被歸類成特定類型,比如說古典、或是爵士樂,但是你可以在各種各樣的音樂類型裡面找到 Bolling。在美國,音樂學者會說他是「Crossover」。

我某次有機會問Bolling的學生(編按:可能是關於上課的狀況或是聊天),他說:『你在他的課堂上得要彈的第一個作品是巴哈,第二個就是巴哈作品的爵士樂版。如果你能把這兩個東西都做好,就可以跟他工作。』Bolling是非常棒的音樂家。他曾經跟艾靈頓公爵的 big band合作,也變成他回法國發展big band的契機。他的各種器樂曲,都是非常棒的音樂,也得過葛萊美獎。

如果要找一個詞來定義我自己的作品,我相信那個詞或歸類會是「Crossover」。我認為我並不是爵士或是古典音樂家,當你聽電影配樂的時候你可以分辨出什麼地方是爵士,什麼時候是古典,但是你並不會覺得那是件壞事。


問:本次帶來的作品 〈 Highlights from Master of lights〉,是您的大型作品〈 Masters of lights〉的精華選粹。我們注意到,〈 Masters of lights 〉原來還有一個副標題 The last Crusade(最後的十字軍)。請問這個作品的創作源起是什麼?是基於特定的文本創作的作品嗎?
Masters of Lights 專輯封面 來源:http://www.tadlowmusic.com/2014/01/masters-of-light-the-last-crusade/

JPV:
〈 Matsters of lights〉這個作品可以說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人問說我作為作曲家寫了什麼東西,那就是〈 Matsters of lights〉。當我在布拉格的錄音室錄製這個作品時,剛好在場的電影配樂製作人James Fitzpatrick認為我的作品很棒,並當場決定要幫我負責這個作品的後製以及發行。同時我也為了能夠讓作品觸及更多人而考慮管樂版的改編。至於那個子標題是我決定寫這個曲子的故事。「十字軍東征 ( crusade )」對我來說並不是戰爭的過程,而是一種決心與力量。CD的封面上有個十字軍,那比較像是行銷策略。但是整個曲子的核心是實踐理想的力量 ( force )。管樂版是整首曲子的集錦,並沒有所有的段落都被包含在裡面。並沒有特定的文本,我想要強調的是十字軍所有的那些「美德」,之所以會用最後的十字軍是單純採用了系列小標題的最後一個標題,作為總結之用,也呼應整個專輯的第一個作品名稱 ( The first Crusade )。

編按:
根據電影資料庫 imdb 上的資料,James Fitzpatrick 經手過的配樂製作包含《異星入境》,Netflix的《黑鏡》、還有齊柏林的《看見台灣》。


問:身兼作曲家與指揮,您在創作與指揮的時候是否有不同的角色?面對樂譜的時候不同角色有什麼差異?

JPV:
對我來說作為作曲是一個實現自己音樂理念的機會,但是我很幸運的還有另一個機會是當樂團指揮。如果有1000個音樂家,就會有1000種不同的詮釋,透過不同樂手的演奏,我看到許多與自己原先想像不同的演奏概念,而我的另一個身分,讓我除了作曲之外,也可以透過指揮與音樂家合作,跟音樂家溝通到底「我」的想法是什麼。這不表示這是最棒的詮釋,但至少這是「我」的。就我自己的經驗來說,音樂家能與作曲家合作應該是個有趣的經驗,可以確實地知道作曲家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想要的效果是什麼。此外,就我自己的狀況,當我確定不喜歡什麼東西,我會直接講。


問: 根據您官方網站上的介紹,在求學時期除了同時修習小提琴、薩氏管,指揮與爵士樂也是您求學時代探索的方向。這在作曲上對您有什麼影響?

JPV:
對我來說 crossover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我從5歲開始學小提琴,但是之後不同樂器的學習經驗,讓我可以自由穿梭在不同的音樂裡面。很多人學完古典之後就停了,但是我覺得可以的話學學別的東西,這樣子總是可以創造出許多不同的東西。要在作曲上掌握這些不同的素材,我想最重要的就是去尊重這些素材。當你真的尊重不同的音樂類型,才有辦法在作品裡面揉合這些音樂。


問:是否可以請您跟臺灣的朋友簡單介紹管樂合奏在法國的發展?

JPV:
臺灣可能受美國或是日本樂團影響比較多。但是管樂團這一個編制實際上是從法國開始的。法國共和衛隊管樂團 ( Orchestre d’harmonie de la Garde Républicaine ) 設立於1848年,是世界上第一個管樂團,這裡面的音樂家來自法國各地音樂院畢業的菁英。這些音樂院是源自於1789年大革命之後,過去在軍隊中服務的音樂家們紛紛丟了工作,於是他們決定在法國各地設立音樂學校(conservertory),而教學的對象設定為法國的年輕人。在1850年前後,管樂團這個編制透過Orphéon Movement,成為將音樂普及到一般人的重要工具。管樂團雀屏中選的理由之一,是作為精緻音樂代表的管弦樂團很貴,但是管樂團相對便宜。為了這些樂團,法國動員了許多編曲家編寫了許多管樂團的曲子。在19世紀末,共和衛隊管樂團出訪了紐約,於是這個可以演奏精緻音樂的樂團編制從此在美國落地發展。此外法國帶了許多阿道夫薩克斯發明的家族樂器到美國,而這些樂器透過美國在兩次世界大戰的影響力散播到全世界。所以管樂團的發展可以說是法國人的主意,但是透過美國人的手完成。

但是在當代的管樂世界,法國或是法國音樂已經是個小國家了。因為美國把管樂團散到各級的教育系統裡面,但是法國是完成基礎教育之後,想念音樂再往各級專門學校發展。這樣子的差異導致美國樂團在世界上的影響力逐漸增大。每個國家有他們自己的發展歷程,但是「管樂團」的概念最早是從大革命後的法國來的。

編按:根據原文資料《管樂團的社會學》以及線上音樂字典的說明,Orphéon  movement可以追溯到法國自1800年左右開始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音樂推廣運動。原先是一個以男聲合唱推廣為主的音樂社群,在1850年前後,推廣的內容逐漸擴展到管樂與打擊。Orphéon現也成為軍樂隊的代稱之一。

 

Facebook Comments